疫情何时才能停止?或许我们问错了问题
2022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我站在东京涩谷的十字路口,看着汹涌的人潮在红绿灯交替间流动,口罩遮盖了大部分面容,但眼神中的疲惫与焦虑却无法隐藏,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一直在追问"疫情何时才能停止",却很少思考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否成立——疫情真的会有明确的"停止"时刻吗?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反映了人类对确定性的执念与对不确定性的恐惧。
人类对确定性的渴望根植于我们的生物本能,神经科学研究表明,大脑中的前额叶皮层在面对不确定性时会触发与生理疼痛相似的神经反应,这正是为什么"疫情何时结束"这个问题会引发如此强烈的集体焦虑——我们的大脑天生排斥模糊状态,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指出,现代社会建立在"可预测性"的神话之上,而疫情恰恰粉碎了这个神话,从黑死病到西班牙大流感,历史上没有哪场疫情有过明确的"结束日期",1348年的佛罗伦萨市民、1918年的纽约护士,他们都曾仰望天空,问着与我们今天同样的问题,却从未得到确切的答案。
病毒学家们早已形成共识:新冠病毒不会像SARS那样突然消失,世界卫生组织首席科学家苏米娅·斯瓦米纳坦坦言:"新冠病毒可能会永远与我们共存。"这种观点在专业领域已成主流,却难以被大众心理接受,我们更愿意相信某个具体时间点——"明年春天"或"疫苗接种率达到70%后",这种心理机制被称为"确定性偏见",即人们倾向于接受明确的答案而非模糊的真相,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风险社会》中警告,现代社会最大的风险恰恰是我们对"风险终结"的幻想,当我们执着于寻找疫情的终点时,可能忽视了学习与不确定性共处的生存智慧。
将"疫情停止"作为目标预设了一个潜在误区——将人类健康简化为病毒消失的单一维度,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研究显示,过度关注疫情"结束"反而会导致忽视更重要的议题:如何建立弹性医疗系统?如何平衡防疫与其他健康需求?日本在2021年的经验颇具启示,当时尽管每日新增病例居高不下,但政府逐步将政策重心转向"与病毒共存",通过分级医疗和精准防控维持社会运转,这种思维转变不是放弃抵抗,而是认识到人类健康是多维度的生态系统,除了防控传染病,还需要关注心理健康、经济安全和社会连接。
全球疫情发展呈现明显的异步性,当丹麦在2022年2月取消所有限制时,中国香港正经历最严峻的爆发;当美国夏季病例回落时,澳大利亚正值冬季高峰,这种不同步使"全球疫情结束"的概念失去意义,更复杂的是免疫落差——高疫苗接种地区与疫苗匮乏地区形成鲜明的免疫鸿沟,流行病学家用"免疫火墙"比喻这种现象:只要世界上还有大规模易感人群,病毒就有持续变异和传播的温床,正如全球疫苗免疫联盟首席执行官塞斯·伯克利所言:"疫情在任何地方结束之前,它无处真正结束。"
追问"疫情何时停止"背后,隐藏着对"回归正常"的深切渴望,但认知科学家提醒我们,记忆中的"正常"往往经过美化和简化,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研究团队发现,人们对"前疫情时代"的记忆存在系统性偏差——忘记了那时的交通拥堵、工作压力和环境污染,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异托邦"概念或许能给我们启示:疫情创造了一个特殊时空,迫使社会重新审视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规范,与其追问何时回归旧常态,不如思考如何构建更合理的新常态。
面对持续变异的病毒,新加坡提出了"韧性国家"框架,将防疫重点从"清零"转向"抗冲击能力"建设,其核心是承认不确定性,并建立能够适应各种情景的系统,这种思维在企业管理领域被称为"情景规划",壳牌石油公司在1970年代石油危机中就凭借此方法脱颖而出,应用到公共卫生领域,意味着不再寻找确定的终点,而是发展应对不同病毒变种、不同传播强度的工具箱,以色列的"疫情交通灯"系统和加拿大的"防疫阶梯"方案都是这方面的创新实践。
心理学研究显示,长期处于"等待结束"状态会损害心理健康,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适应力实验室"发现,那些能够接受不确定性、专注于当下可控因素的群体,表现出更强的心理韧性,这与古代斯多葛哲学的智慧不谋而合——区分可控与不可控,将精力集中于前者,具体到疫情应对,意味着少纠结"何时结束",多关注"今日如何防护"、"如何帮助脆弱群体"等切实行动,韩国首尔大学的研究证实,这种思维转换能显著降低疫情焦虑水平。
或许,我们该用新的问题替代旧的问题,不问"疫情何时停止",而问"我们如何学会与疫情共处";不问"何时回归正常",而问"需要创造怎样的未来";不问"何时解除限制",而问"如何平衡安全与自由",这种问题范式的转变,本质上是认知层次的跃升,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讨论"临界境况"时指出,人类真正的成熟始于对确定性幻象的超越,当我们停止等待一个虚构的终点,才能开始真正的应对与重建。
站在东京街头,看着戴口罩的行人匆匆而过,我忽然明白:疫情不会像电影那样有明确的落幕时刻,它更可能像一场漫长的季风,时而狂暴,时而温和,但终将成为我们气候的一部分,人类历史上,我们曾学会与地震共处,与台风共生,现在轮到我们培养与流行病共存的新智慧,这不是认输,而是进化;不是放弃,而是超越,当停止追问"何时结束",我们反而获得了开始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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