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墙内的教育突围，一位家教在疫情中的非必要坚持

2020年初春，武汉封城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全国炸开，我站在北京租住的公寓窗前，看着楼下迅速空旷起来的街道，手机里不断弹出学生家长取消课程的消息，作为一名从业五年的家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疫情不仅改变了社会的运行方式，更彻底颠覆了传统的教育模式，而在这段特殊时期，我与学生小宇的故事，却意外地成为了一面镜子，映照出家庭教育在危机中的韧性、教育的本质，以及那些被我们长期忽视的"非必要"教育价值。

小宇是我在疫情前三个月开始辅导的高二学生，一个典型的"海淀学霸"，日程表精确到分钟，补习班占据了他所有的周末，他的母亲王女士是某外企高管，父亲是科研院所的研究员，这个家庭代表着北京最典型的中产教育焦虑——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送进顶尖大学，我们的课程原本安排在每周三晚上和周六下午，内容严格围绕高考考点展开，直到2月中旬，王女士发来微信："老师，非常时期，安全第一，课程暂时停了吧。"

我完全理解这个决定，当时连超市购物都被视为冒险，更别说让外人进入家门了，但三天后，小宇却通过QQ联系了我："老师，能继续上课吗？我自己付钱。"这个请求背后是一个我未曾预料到的故事——隔离在家的小宇，第一次有了不被安排的自由时间，也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学什么。

我们开始了"地下教学"，通过视频软件每周三次，每次两小时，但内容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不再有模拟题海，取而代之的是小宇列出的"奇怪"清单——他想了解古希腊哲学中的幸福论，想弄明白区块链技术的底层逻辑，甚至想讨论《三体》中的宇宙社会学，这些在正常时期会被贴上"不务正业"标签的内容，成了我们课堂的主旋律，令我震惊的是，当学习由外在压力转为内在驱动时，小宇表现出的理解力和创造力完全不同于那个在应试框架中机械解题的少年。

这种变化很快引起了王女士的注意，某个周六晚上，她"意外"出现在了视频画面中，我原以为会面对一场责难，没想到她却红着眼眶说："老师，我从来不知道小宇能这样思考问题。"原来在当天的家庭晚餐中，小宇用我们讨论过的伦理学观点分析了疫情中的资源分配问题，那份洞察力让父母震惊，这次对话成为了我们三方关系的转折点——王女士不仅同意继续这种非常规教学，还主动减少了小宇的其他应试补习。

疫情期间，像小宇这样的故事并非个案，我的家教同行群里，有人发现学生在自由写作中展现出惊人的文学天赋；有舞蹈老师通过视频指导，反而帮助学生摆脱了程式化动作的束缚；甚至有位数学家教告诉我，他的学生在没有考试压力的情况下，自发研究起了拓扑学，这些现象揭示了一个被应试教育长期掩盖的真相：当外在评价暂时退场，学习可能回归其最本真的状态——源于好奇，成于探索，终于理解。

随着疫情进入常态化防控阶段，这种教育"乌托邦"开始面临现实的挤压，六月份，当线下课程逐渐恢复，王女士忧心忡忡地找到我："老师，高考不会因为疫情改变规则，小宇的物理成绩在年级下滑了十二名。"我能理解这种焦虑——在评价体系不变的情况下，任何偏离主航道的探索都像是一场冒险，我们不得不重新调整课程结构，在保留一部分拓展内容的同时，重新强化考试训练。

这种妥协让我思考教育的两难困境：疫情中的特殊状态证明了学生有着远超我们想象的潜能；现有的选拔机制又迫使这种潜能必须被装入标准化的模具中，小宇在回归应试后的一次谈话让我印象深刻："老师，我觉得自己像被切成了两半——一半知道怎样在考试中拿高分，另一半却在想这些分数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种割裂感在疫情后期愈发明显，2021年春季，当小宇家所在的小区因密接再次封闭两周时，我们重拾了那种自由探讨的课堂模式，令人惊讶的是，短短十四天里，小宇完成了一份关于算法伦理的研究报告，质量之高让我建议他投稿青少年科技杂志，而当解封后，这份热情很快被接踵而来的模拟考试冲淡，这种反复像极了疫情期间社会的整体状态——在紧急状态下我们得以瞥见另一种可能性，却又在"恢复正常"的过程中逐渐遗忘那些启示。

与小宇的合作持续到他高三毕业，他考入了一所不错的985大学，虽非他父母最初期望的顶尖学府，但选择了真正感兴趣的智能科学与技术专业，在最后一次课上，这个已经比我高出半头的年轻人说："老师，谢谢你让我知道学习可以不只为考试，那段时间（指疫情最严重的时期）虽然很可怕，但某种意义上，它解放了我。"

回望这段特殊的家教经历，我意识到疫情像一束强光，照出了中国家庭教育的深层纹理，在常态下，中产家庭的教育投资往往带有强烈的工具理性——每一分钟、每一分钱都要换算成可量化的升学竞争力，而疫情造成的停顿，却意外创造了让教育回归"人之为人"本质的空间，小宇的故事表明，当给予适当引导和自由时，青少年完全能够进行有深度的思考和学习，这种能力远比应试技巧更接近教育的本质。

疫情已逐渐淡出公共讨论的中心，但这段家教经历留给我的思考却愈发清晰，我们是否只能在危机中才能重新发现教育的本真？评价体系的改革如何跟上个体发展的真实需求？作为教育者，我们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守护那些"非必要"却至关重要的学习时刻？这些问题没有简单答案，但小宇和其他学生在疫情期间展现的可能性至少给了我们一丝希望——即使在最严苛的环境下，人对知识的渴望和对世界的探索依然能找到破土而出的缝隙。

教育的真正突围，或许不在于技术手段的革新，而在于我们是否有勇气重新思考：什么才是学习不可剥夺的价值？疫情终将过去，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无数像小宇这样的年轻人能否在分数之外，找到支撑他们走得更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