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封日期的迷思,我们为何如此渴望一个确切的终点?
2023年5月5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疫情不再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个日期被许多媒体称为"疫情结束日",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烈讨论,但令人深思的是,当我们执着于追问"疫情是在几月几日结束的"时,背后反映的是一种怎样的集体心理?这种对明确终点的渴望,恰恰揭示了现代社会面对不确定性的深层焦虑。
历史视角下的"终结日"悖论
翻阅人类与传染病斗争的历史,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几乎没有任何一场大流行有着明确无误的"结束日期",1918年西班牙流感在三年内造成全球约5000万人死亡,但它的消退是一个渐进过程,不同地区结束时间相差数月,史学家至今仍在争论它确切的"终结日"——是因为这个日期本身就不存在,人类大脑偏好清晰的叙事结构,我们习惯为事件设置明确的起止点,但病毒传播的复杂系统从来不会配合这种简化的需求。
在新冠疫情期间,各国政府多次宣布"胜利"又被迫撤回,2021年夏天,多国宣布"与病毒共存"政策时,Delta变种的突袭让这些宣言显得为时过早,这种反复不仅消耗了公众信任,更暴露了线性思维在应对复杂系统时的局限性,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曾警告,风险社会的特征正是"不可计算的不确定性",而我们对具体日期的执着,恰是对这种不确定性的心理防御机制。
公共卫生决策中的模糊边界
从流行病学角度看,判断疫情结束需要考虑多重指标:感染率、重症率、医疗系统承载力、病毒变异情况等,这些指标往往不同步变化,使得任何单一日期的宣布都必然带有主观判断成分,日本在2022年逐步解除限制时采取"分阶段评估"策略,每四周根据最新数据调整措施,这种动态管理方式虽缺乏戏剧性的"结束时刻",却更符合传染病的消退规律。
值得关注的是,不同社会对"结束"的定义存在显著文化差异,动态清零政策的转向被视为重要节点;而在瑞典,由于从未实行严格封锁,公众甚至难以感知到明确的"政策转变时刻",这种差异提示我们,所谓的"结束"更多是社会建构的产物而非客观事实,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对"知识-权力"关系的分析在此颇具启发性:谁有权定义"结束",这个定义过程本身就包含着复杂的权力运作。
创伤记忆与集体心理修复
对明确结束日期的渴望,某种程度上是集体心理创伤的表现,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苏珊·大卫的研究显示,人类面对长期压力时会自然寻求"closure"(心理闭合),一个具体的日期能提供仪式感,帮助社会完成从"紧急状态"到"常态"的心理过渡,意大利在2022年6月30日结束国家紧急状态时,多地举行象征性的"焚烧口罩"活动,这种仪式性行为正是集体疗愈的需要。
但危险在于,将复杂过程简化为单一时刻可能导致我们过早放下警惕,美国2021年独立日被宣传为"自由日"后,随即出现感染率反弹,更值得警惕的是,这种"终结叙事"可能掩盖疫情期间暴露的结构性问题,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研究显示,将关注点过度集中在"结束日期"上,会分散社会对医疗资源分配、心理健康危机等长期议题的注意力。
时间感知的疫情重构
疫情深刻改变了人类的时间体验,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所说的"叙事时间"(被赋予意义的时间段)与"时钟时间"的张力在疫情期间尤为明显,虽然WHO的宣布提供了一个制度时间的节点,但个体层面的"疫情时间"结束点千差万别:对失去亲人者可能是葬礼举行的日子,对中小企业主可能是拿到第一笔复苏贷款的时刻,这种多元时间体验的并存,挑战着任何试图统一"结束日期"的努力。
更本质的问题在于,重要历史事件的影响从来不会因官方宣布而真正终结,2008年金融危机的余波持续十余年,9·11事件重塑了全球安全范式至今,同样,新冠疫情带来的远程工作革命、供应链重组、公共卫生体系重构等深层变化,将在未来几十年持续发酵,执着于寻找"结束日期",可能使我们忽视这些正在形成的"新常态"。
不确定时代的智慧
面对这种复杂性,我们需要的或许是另一种时间观:不是线性前进的箭头,而是螺旋上升的曲线;不是明确的界碑,而是渐变的色谱,中国古代智慧中的"否极泰来"概念强调转变的渐进性,这与现代复杂系统理论有着惊人的契合,丹麦在解除限制时采用的"阶梯式退出"策略,正是这种智慧的体现——每个阶段都预留了回调空间,承认预测的局限性。
在后疫情时代,培养"不确定性耐受力"将成为关键能力,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卡罗尔·德韦克的研究表明,将挑战视为学习机会的成长型思维,比追求确定答案的固定型思维更能适应复杂环境,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问"疫情何时结束",更要思考"如何与永远变化的风险共处"。
回到最初的问题——疫情是在几月几日结束的?这个提问本身可能就是一个认知陷阱,真正的转折点或许发生在我们集体认识到: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没有清晰的终局,只有持续的调适;没有一劳永逸的胜利,只有不断更新的应对智慧,当不再执着于寻找那个想象中的"结束日期",我们反而能更清醒地面对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建立更具韧性的个人与社会防护网,在这个意义上,疫情教会我们最重要的功课,恰恰是如何在没有明确终点的旅程中保持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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