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疫情终结的幻象与人类认知的突围

2022年3月，当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再次表示"疫情结束在望"时，全球社交媒体上掀起了新一轮的狂欢与质疑，这种周期性出现的"终结预言"，折射出人类面对不确定性的典型反应模式——我们总是渴望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来安放焦虑，却很少思考这种"何时结束"的提问方式本身是否合理，疫情不是一场可以预设闭幕式的演出，而是一场考验人类集体认知能力的长期压力测试，在这场测试中，我们对时间、对科学、对全球化的理解都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重构。

人类对"终点"的执着有着深厚的文化根源，从《圣经》中的末日审判到现代科幻作品的"大结局"想象，线性时间观塑造了我们理解事件的基本框架，2020年初疫情爆发时，多数人预期这只是一场"两周封控就能解决"的短期危机；当变异毒株接踵而至，预期又调整为"疫苗接种后即可终结"；进入2022年，随着奥密克戎变异株展现出更强的免疫逃逸能力，"疫情何时结束"的追问变得更加焦灼，美国心理学家朱莉·诺勒姆的研究显示，这种"终点焦虑"会导致两种极端反应：要么陷入"明天就会结束"的盲目乐观，要么沉溺于"永远无法结束"的绝望预言——两者都阻碍着我们建立与不确定性共处的心理韧性。

将目光投向科学领域，2022年的现实打破了诸多简单化的预期，英国《自然》杂志3月发布的全球科学家问卷调查显示，89%的受访者认为新冠病毒将继续变异并长期存在，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在5月接受采访时指出："病毒变异没有朝着毒性减弱的单一方向发展，而是展现出复杂的适应性策略。"这种科学认知的迭代过程本身极具启示——当Alpha、Delta、Omicron等变异株接连出现时，我们才真正理解病毒进化的不可预测性，日本病毒学家河冈义裕团队的研究表明，新冠病毒在动物宿主中的持续变异可能产生人类完全陌生的新变种，科学给出的答案不是确切的终结时间表，而是应对不确定性的方法论：持续监测、弹性应对、多层级防御。

全球化体系的韧性在2022年经历了最严苛的检验，2月爆发的俄乌冲突导致全球疫苗分配COVAX计划陷入停滞，5月朝鲜报告首例奥密克戎感染，7月世卫组织宣布猴痘疫情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些事件勾勒出一幅传染病风险与地缘政治相互纠缠的复杂图景，哈佛大学全球健康研究所主任阿希什·杰哈指出："当全球70亿人不能同步建立免疫屏障时，任何国家宣布的'疫情结束'都只是局部幻觉。"中国在坚持动态清零政策的同时，2022年上半年进出口总额同比增长10.3%，展现出超大经济体在防控与开放间寻找平衡的可能路径，这种平衡不是静态的终点，而是随着病毒变异、疫苗保护率、医疗资源等因素不断调整的动态过程。

个体叙事构成了疫情认知的另一个重要维度，在上海从事外贸工作的李敏经历了78天的封控后，在日记中写道："我们总在追问疫情何时结束，却很少问自己如何在疫情中继续生活。"这种个体觉醒的声音在2022年愈发清晰，美国作家琼·狄迪恩在《白色相册》中的观察得到印证："当中心无法维系时，人们开始从自身经验中寻找意义。"心理咨询平台"简单心理"的数据显示，2022年第二季度"存在主义焦虑"相关咨询量同比增长217%，反映出越来越多人开始超越"等待结束"的被动心态，转向构建疫情下的意义体系，这种转变或许比任何官方宣布的"终结"都更具实质意义。

回望2022年上半年的抗疫实践，某些国家的政策转向提供了耐人寻味的观察样本，丹麦在2月成为首个取消所有防疫限制的欧盟国家，但到6月因BA.5亚型扩散不得不恢复部分措施；新加坡推行"与新冠共存"策略后，7月单日新增病例再次破万，这些案例证明，将防疫政策简化为"开放"或"封锁"的二元选择是危险的思维陷阱，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彭凯平提出的"韧性治理"框架或许更为适用：建立能够根据疫情波动灵活调整的多维响应体系，而非追求一劳永逸的"解封时刻"。

站在认知的更高维度，疫情持续时间的问题或许应该被重新定义，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的风险社会理论在2022年获得新的注解：我们面临的不是一场有明确起止时间的疫情，而是全球风险社会的常态特征，联合国开发计划署6月发布的报告显示，2000-2019年间全球每年平均爆发200起流行病事件，这个数字在未来几十年可能继续上升，与其追问"何时结束"，不如思考如何将疫情防控能力转化为社会基础设施的有机组成部分，中国各地建设的15分钟核酸采样圈、日本推广的远程办公文化、北欧国家强化的社区卫生服务体系，都是这种转型的初步尝试。

在信息过载的时代，我们对疫情终点的执念某种程度上是认知简化的产物，法国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指出："现代人习惯将复杂现象压缩为线性叙事，这种思维模式在应对生态危机时已经显出局限。"2022年夏季全球同步遭遇的极端高温、粮食危机、能源短缺表明，疫情只是多重叠加危机的一个维度，牛津大学人类未来研究所的研究模型显示，未来三十年人类面临的最大挑战恰恰是学会处理"多危机交织"的复杂局面，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培养同时应对多个非确定性事件的能力，而非期待一个个危机按顺序排队解决。

当2022年步入秋季，新的变异株、新的疫苗策略、新的治疗药物仍在持续改写抗疫图景，在这个意义上，"疫情结束"可能永远不是一个可以圈出的日历日期，而是一个我们逐渐适应的认知状态，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曾警示："人类总在等待危机过去，但真正的转折点是当我们意识到危机不会过去，并因此改变生活方式时。"2022年留给后世的重要遗产，或许不是某个宣告终结的仪式性时刻，而是人类集体学会与不确定性共处的智慧，这种智慧的标志，就是我们终于停止追问"何时结束"，转而开始思考"如何继续"——在变化成为唯一常量的世界里，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认知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