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学会与病毒共舞,疫情终点的哲学思考
一、引言:我们为何如此渴望"终点"?
2020年初,当新冠病毒首次闯入人类视野时,大多数人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的"风暴",很快就会过去,三年后的今天,全球累计确诊病例已超过6亿,死亡人数突破600万,这场"风暴"似乎变成了长期的气候变化,每当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某国疫情"结束",总会有新的变异毒株悄然出现,重新点燃全球的担忧,我们不禁要问:这场疫情究竟何时才能真正停止?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隐藏着人类对确定性的深层渴望,从心理学角度看,人类大脑天生厌恶不确定性,我们渴望明确的开始和结束,渴望能够规划的未来,疫情的不确定性打破了这种心理需求,导致普遍的焦虑和疲惫,但或许,我们需要重新思考"疫情结束"的定义——是病毒的彻底消失?还是人类学会与之共处的平衡状态?
历史上,人类与传染病的斗争从未有过绝对的"终点",14世纪的黑死病夺走了欧洲三分之一人口的生命,但其病原体鼠疫杆菌至今仍在某些地区存在;1918年的大流感虽然平息,但流感病毒每年仍会造访;天花是唯一被人类彻底消灭的传染病,而这耗费了全球近两百年的努力,这些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传染病的"结束"往往不是戛然而止,而是一个漫长的过渡过程。
二、科学视角:病毒演化的不可预测性
从病毒学角度看,预测疫情何时结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病毒,尤其是RNA病毒如新冠病毒,具有极高的变异能力,每一次复制都是基因信息的"掷骰子",虽然大多数变异无关紧要或有害于病毒自身,但偶尔会出现更具传播力或免疫逃逸能力的变异株。
过去三年,我们已经见证了Alpha、Beta、Gamma、Delta到Omicron的多次变异,值得注意的是,病毒演化的方向并非必然朝着"毒性减弱"发展——这是一个常见的误解,病毒演化的唯一"目标"是最大化传播,而毒性变化只是传播过程中的副产品,Delta变异株比原始毒株更致命,而Omicron虽然毒性相对较低,但其极高的传播率仍导致大量死亡,这就是所谓的"分母效应"。
疫苗和群体免疫曾被视为疫情的"终结者",但现实更为复杂,新冠疫苗在预防重症和死亡方面效果显著,但对感染和传播的防护有限且随时间减弱,以色列的数据显示,两剂疫苗后六个月,对 symptomatic infection的保护从94%降至39%,免疫逃逸变异株的出现使情况更加复杂,群体免疫的概念在麻疹等疾病中适用,因为这些病毒变异缓慢且疫苗能提供持久保护,但对于新冠病毒,完全的群体免疫可能难以实现。
抗病毒药物如Paxlovid为抗击疫情提供了新武器,但药物耐药性的阴影始终存在,HIV的治疗史告诉我们,单一药物的使用往往会迅速导致耐药性,需要多种药物联合使用,新冠病毒是否也会走上这条路,仍需观察。
三、社会维度:防控疲劳与认知分歧
除了科学挑战,疫情的"结束"还面临社会心理障碍,经过三年的反复封锁、开放、再封锁,全球普遍出现了"防疫疲劳"现象,人们渴望回归正常生活,这种情绪本身无可厚非,但可能导致过早放弃有效防护措施。
更复杂的是,疫情已成为社会价值观冲突的焦点,戴口罩、接种疫苗、封锁措施等本应是公共卫生问题,却在许多国家变成了政治立场的标志,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22年的调查显示,民主党支持者中81%接种了加强针,而共和党支持者仅有53%,这种政治化严重阻碍了统一抗疫行动。
不同国家对"疫情结束"的定义和标准也存在巨大差异,中国坚持"动态清零"直至2022年底,而瑞典等国家很早就转向"与病毒共存"策略,这种差异不仅反映了各国医疗卫生能力的差别,也体现了文化价值观的深层次分歧——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风险规避与风险接受之间的永恒张力。
经济压力也在塑造各国的疫情应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全球疫情直接经济成本已超过12万亿美元,面对经济衰退威胁,许多国家不得不在公共卫生与经济活动之间寻找艰难平衡,而这种平衡点在不同发展阶段国家间差异显著。
四、全球不平等:疫情终点的多元现实
谈论"疫情结束"时,我们必须认识到全球的不平等现状,当发达国家讨论第四针、第五针疫苗时,非洲大陆的完全接种率仅为26%(截至2023年1月),这种疫苗不平等不仅道德上不可接受,也为新变异株的出现创造了理想条件——病毒在未接种人群中自由传播,增加了变异机会。
全球医疗资源分配同样悬殊,高收入国家每千人病床数平均为5.6张,而低收入国家仅为0.7张,当Omicron席卷全球时,发达国家依靠疫苗和高水平医疗体系将死亡率控制在较低水平,而医疗系统脆弱的国家再次遭受重创。
这种不平等意味着"疫情结束"将是一个不同步的过程,对某些国家而言,疫情可能已经转变为地方性流行病(endemic)状态;而对另一些国家,它仍然是致命的威胁,只要世界上任何角落还存在大规模传播,全球疫情就不算真正"结束"。
五、重新定义"结束":与病毒共处的新常态
面对这些复杂挑战,或许我们需要重新定义"疫情结束"的概念,世界卫生组织欧洲区域主任Hans Kluge博士指出:"疫情结束不是病毒消失的那一刻,而是我们能够通过疫苗、治疗和公共卫生措施将其作为可控风险管理的那一刻。"
这种新常态要求我们放弃对绝对安全的幻想,接受一定水平的风险,就像我们接受流感每年造成数十万人死亡的事实一样,我们需要学会评估和管理新冠风险,而非幻想其彻底消失,英国数学家David Spiegelhalter提出的"风险素养"(risk literacy)概念尤为重要——能够理解概率、权衡利弊、做出符合个人价值观的决策。
长期来看,我们需要建立更具韧性的公共卫生系统,这包括:更强大的全球疫苗生产和分配机制;改进的室内通风标准;更灵活的远程工作基础设施;以及公众健康教育,培养科学的健康观念,这些措施不仅针对新冠,也将帮助我们应对未来不可避免的新发传染病。
个人层面,学会与不确定性共处是关键,正念冥想、认知行为疗法等心理工具可以帮助我们减少对"绝对安全"的执念,在变化的环境中保持心理平衡,法国哲学家阿尔贝·加缪在《鼠疫》中写道:"在瘟疫中,人们学会了记忆;在隔离中,人们学会了思考。"或许这场疫情给予我们的礼物,正是这种重新思考生活优先级的机会。
六、终点之外的思考
回到最初的问题:"疫情什么时候能停止?"——科学上,我们无法给出确切日期;但哲学上,疫情或许已经在我们学会与之共处的那一刻"停止"了,这不是消极的投降,而是成熟的接纳,人类历史上,我们曾与无数病原体达成"停战协议",新冠很可能将成为名单上的新成员。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失去很多,但也学到不少,全球科学合作的速度前所未有——新冠疫苗从测序到批准仅用326天,而此前最快纪录是腮腺炎疫苗的4年;mRNA技术得到验证,为未来疫苗开发开辟新途径;远程医疗和数字化办公加速发展...
疫情终将过去,但它留给我们的教训和改变将长期存在,正如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中所言:"传染病一直是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新冠不会是最后一场大流行,但我们可以选择比三年前准备得更好。
当那一天真正到来——当新冠从"疫情"降级为"地方病",当我们不再每天关注病例数字,当口罩不再是生活必需品——我们或许会怀念这段特殊时期教会我们的东西:生命的脆弱与坚韧,全球命运的共同性,以及在不确定性中前行的勇气,到那时,"疫情什么时候能停止"这个问题本身,也将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注脚。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