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疫情，一场没有起点的集体记忆重构

2022年3月28日，当浦东新区开始实施封控时，很少有人意识到这将成为上海城市史上一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时刻，但若问"上海疫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意外地揭示了集体记忆的建构本质，我们习惯性地认为重大事件都有明确的起点，但上海疫情恰恰打破了这种线性叙事的迷思——它不是从某个特定日期"开始"的，而是在不同群体的感知中逐渐浮现、重叠最终成为共同现实的一个过程。

若查阅官方通报，2022年3月1日普陀区报告的1例本土确诊病例常被视为"上海疫情"的统计起点，但对徐汇区某小区的居民王女士而言，她的疫情记忆始于3月10日楼栋出现密接被封控的那一刻；而对浦东国际机场的货运代理张先生来说，早在那年1月奥密克戎变异株传入时，他就已感受到工作氛围的明显变化，这种记忆的分歧不仅存在于个体之间，也体现在不同社会群体中——医护人员、外卖骑手、社区工作者、居家办公的白领，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独特的"疫情开始"认知坐标。

流行病学意义上的"零号病人"往往要等到疫情结束后才能通过病毒基因测序回溯确认，而在疫情进行时，社会对"开始"的认定更多取决于感知阈值，上海社科院2022年5月的调查显示，72%的受访者将"个人生活首次受到防控措施直接影响"的时刻标记为自己心中的疫情起点，这种主观性极强的认定方式，使得"上海疫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问题至少存在三个时间维度：病毒学上的传播起点、政策响应上的制度转折点，以及市民体验中的生活断裂点。

在信息传播层面，社交媒体加速了疫情"开始感"的构建，2月底，当华亭宾馆隔离点相关病例的聊天记录在微信群流传时，尽管当日官方通报仅显示个位数新增，但市民的危机意识已开始发酵，复旦大学传播学者李教授指出："在传统媒体时代，疫情的叙事权完全掌握在专业机构手中；而社交媒体时代，普通人通过分享身边的确诊案例、超市抢购视频或医院排队照片，共同参与定义了疫情何时'真正开始'。"这种去中心化的认知构建过程，使得社会风险感知不再与官方统计严格同步。

从城市管理角度看，上海疫情的"开始"更是一个模糊的渐变过程，细查2022年1月至3月的防控政策调整，会发现防疫措施是阶梯式收紧的——从最初的精准流调，到后来部分场所扫码限流，再到重点区域核酸筛查，最后到全域静态管理，负责某区防控指挥的周主任回忆："没有所谓'按下开关'的瞬间，我们每天都在根据前一天的检测数据微调策略，就像逐渐拧紧的水龙头。"这种政策量变的累积最终引发了质变，但转折点在哪一刻却难以明确定位。

疫情记忆的社会建构性在上海表现得尤为明显，作为中国最国际化的都市，上海市民对疫情的敏感度存在显著差异，长期关注全球疫情发展的外企员工可能早在2022年初就提高了警惕，而较少接触国际新闻的老年群体或许要到小区封闭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这种认知差异导致同一时空下，不同人群实际上生活在不同的"疫情时间线"上，人类学家项飙提出的"附近消失"现象在疫情期间发生了反转——当全球疫情变成每个人的"附近"，人们对风险感知的差异反而扩大了。

企业组织对疫情开始的认定同样呈现多元化特征，某外资零售企业的应急预案在2月香港疫情暴发时就已启动，而本地小型餐饮店可能直到禁止堂食令发布才承认经营危机到来，这种差异不仅反映了信息获取能力的不平等，也暴露了社会组织风险应对弹性的断层线，上海欧盟商会3月中旬的调查显示，68%的会员企业已启动业务连续性计划，而此时大多数中小微企业仍在观望，疫情没有统一的起跑线，不同经济主体站在不同的准备度阶梯上。

若将视野拉长，2022年上海疫情所谓的"开始"，本质上是对2020年以来全球疫情持续蔓延的地方性回应，病毒学家常荣山指出："所谓'新一波疫情'，不过是同一场大流行的波浪式推进。"上海作为重要国际枢纽，实际上长期处于防疫前线，2022年春季的情况只是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突破，这种连续性视角提醒我们，简单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本身就是对复杂流行病学现实的过度简化。

疫情记忆的政治维度也不容忽视，在不同叙事框架下，上海疫情的"起点"被赋予不同象征意义，有人将其与香港疫情暴发时间关联，强调外部输入压力；有人聚焦华亭宾馆管理疏漏，突出本土防控漏洞；还有学者追溯至冬奥会后的国际人员往来增加，探讨开放与安全的平衡难题，这些竞争性叙事不仅关乎事实认定，更涉及责任归属与政策评价，使得"开始时间"成为多方话语权争夺的场域。

解构"上海疫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问题，我们最终发现：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社会认知本质上是非线性的、多维度的集体建构过程，它既不是单纯的流行病学事实，也不是纯粹的政治宣布，而是在特定信息环境、社会结构和文化心理条件下，由无数个体经验交织而成的认知网络，这种理解帮助我们超越简单的时间点争论，转而关注：不同群体如何形成风险共识？社会记忆如何被媒介技术重塑？危机响应机制如何适应模糊性？

当未来某天历史学家书写这段经历时，或许会放弃寻找明确的起点标志，转而描述一个认知逐渐汇聚的波纹扩散过程，就像黄浦江上的晨雾，无人能说清它具体何时升起，但当人们彼此提醒"起雾了"的时候，雾已笼罩城市，上海疫情给我们最深刻的启示或许是：在后真相时代，重大事件的"发生"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解构的社会心理现象，而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某种程度上是在追问我们如何共同学会看见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