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疫情两年灾，当例外状态成为日常

《731天的临时生活：我们如何在不正常中重建正常》

2020年初春，武汉封城的消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序幕，当时没有人能预料到，这场被临时命名为"新冠肺炎"的疫情，会演变成一场持续三年的全球性灾难，更讽刺的是，当人们还在计算着"14天隔离期"时，历史已经悄悄改写了计时单位——从"天"变成了"年"，在这场漫长的灾难马拉松中，中国社会先后经历了2021年郑州"7·20"特大暴雨、2022年重庆山火、长江流域罕见干旱等一系列自然灾害，"三年疫情两年灾"不仅是一个时间量词，更成为了整个民族的心理创伤刻度。

疫情初期的应急措施很快异化为一种持久的生活形态，法国哲学家阿甘本预言的"例外状态常态化"在中国得到了最生动的诠释，健康码从紧急防疫工具蜕变为数字时代的通行证，核酸检测站像便利店一样嵌入城市肌理，居家办公从权宜之计变成某些行业的永久模式，北京某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张毅告诉我们："最初以为只是两周的远程协作，没想到三年后公司直接退租了办公楼。"这种临时感的消逝带来深刻的存在焦虑——当"暂停键"变成"常态键"，人们对未来的想象力被悄悄改写，超市里抢购物资的大妈、药店前排队买连花清瘟的队伍、小区门口严防死守的"红袖标"，这些画面逐渐从新闻镜头渗入日常视野，成为无需解释的生活背景。

灾难的叠加效应制造了独特的时空压缩体验，2021年7月，当南京禄口机场疫情外溢波及全国时，郑州正在暴雨中挣扎求生，社交媒体上，地铁五号线被困者拍下的浑浊水位线与Delta变异株的传播链在同屏滚动，这种灾难的"并置"产生了荒诞的认知 dissonance：人们不得不同时学习如何在积水中自救，又不忘随时亮出健康码，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周颖团队的研究显示，这种多重危机下的认知负荷导致"灾难疲劳"现象——到2022年上海封控期间，许多市民对每日新增数字已经产生情感钝化，灾难从"震惊事件"降格为"生活杂音"的过程，恰是现代社会韧性最值得玩味的悖论。

微观个体的生存策略折射出宏观制度的适应性进化，在昆明开民宿的林夏经历了三次停业整顿后，把十二间客房改造成了长期公寓；武汉的钢琴老师陈雯通过Zoom将学生拓展到了北美华人社区；深圳华强北的电子商户们则集体转型跨境电商，这些民间智慧的闪光点构成了经济学家所说的"危机创新"，但硬币的另一面是，某些领域的体制惰性在紧急状态下获得了正当性，某三甲医院的行政人员透露："疫情后所有流程都可以用防疫需要来解释，包括那些存在了十年的官僚程序。"这种"例外状态"对制度惯性的加持，可能是比病毒更难清除的后遗症。

数字鸿沟在连续灾难中呈现出代际断裂，当城市中产在微信群接龙团购有机蔬菜时，安徽农村的王老汉正为不会操作健康码而放弃去县医院复诊，这种技术代际的断层在2022年上海封控期间尤为凸显——年轻人用跑腿软件解决生存需求的同时，老旧小区里的独居老人正在用收音机获取外界信息，更隐蔽的是认知方式的代际差异：经历过物质匮乏的老一辈将囤货视为理性选择，而依赖即时配送的Z世代则首次体验了"稀缺经济"，这些平行时空中展开的生活图景，共同拼贴出灾难社会的全息投影。

灾难记忆的建构正在经历政治与民间的角力，2023年初，某出版社计划推出的"抗疫纪实"因"过于侧重个体叙事"被叫停；民间自发的"疫情记忆计划"网站收集了超过十万份匿名日记，官方话语中的"伟大胜利"与个体记忆中的创伤体验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叙事裂缝，这种记忆政治学的博弈，在汶川地震十五周年纪念日表现得尤为明显——当主流媒体聚焦重建成就时，微博超话里最活跃的却是"寻找当年志愿者"的温情故事，灾难记忆的"双轨制"或许正是集体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

站在2023年的门槛回望，这场"非常态的持久战"已经重塑了中国社会的底层逻辑，教育培训、房地产、互联网等昔日"黄金行业"的集体退潮，与露营经济、预制菜、老年大学的意外崛起，共同勾勒出经济生态的灾变图谱，更深层的变化发生在认知维度：当"非必要不XX"成为高频用语，人们对"必要"的界定已经发生哲学层面的位移，北师大社会学者田方萌指出："疫情前被视为天赋权利的跨国流动，现在被重新定义为特权；曾经理所当然的线下社交，变成了需要风险评估的奢侈行为。"

三年疫情两年灾，这段被压缩的苦难时空，终将在历史书写中展开其全部复杂性，当我们在未来某天翻阅这段记忆时，或许会发现最大的变化不是口罩、健康码这些有形之物，而是整个民族对不确定性的耐受阈值，那些在阳台敲盆呼喊的夜晚，那些隔着栅栏传递的物资，那些核酸队伍中自发保持的间距，共同构成了中国式韧性最鲜活的注脚，灾难终将过去，而它赐予我们的"不正常智慧"，或许正是通往新常态的秘密钥匙。